戲曲盔帽 刻版
《楊門女將》中,眾女將頭戴七星額耍起翎子功威風凜凜;《徐策跑城》中,老徐策意氣風發將紗帽兩側的翅子耍得虎虎生風;《打金枝》里,公主憑借頭上珠翠閃爍的華麗鳳冠震懾全場人……舞臺上的戲曲絕活讓人眼花繚亂拍手稱奇,而頭上珠光寶氣的盔帽無疑增彩不少。這些做工精細、品種繁多的盔帽是怎么制作出來的?有著文獻名邦美稱的古州平定,就有一位至今仍堅持采用傳統手工藝制作戲曲盔帽的老藝人董濤山,幾十年來,他匠心傳承,與戲曲頭飾結下了不解之緣。
戲曲人物的“標簽”
一走進董濤山老人的家中,就被眼前一頂頂精致靈動的“盔帽”吸引了,仿佛走進了一個戲劇的世界,客廳里擺放著許多我們平時只能在戲劇舞臺上才能看見的盔帽。這是一處平定城中的單元樓,寬大的客廳就是董家的盔帽工坊,中間的茶幾上堆滿各種硬紙板、鐵絲等各類戲劇盔頭的原材料。董濤山老兩口,還有兒子兒媳一家子正細致地糊紙板、刻云紋花板、扎鉛絲、纏絨球,忙得不可開交。
董濤山精神矍鑠、紅光滿面,雙目炯炯有神,說起話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,他指導兒媳任變琴進行著幾頂武將盔帽的最后組裝:“武將的盔帽,必須得結實,‘夫子盔’是趙云這樣的年輕武將帶的,‘卷式耳不聞’盔帽,適合戲劇中郭子儀、楊繼業這樣的老將佩戴。這些武將在劇里都有很多高難度動作,頭盔上的每個小件都要扎得堅實牢靠,演出的時候才不容易脫落。”變琴聽了不由自主地點點頭,為了驗證盔帽的結實,董師傅使勁將手中的盔帽左右甩動,而盔帽的各種配飾依然完好無損。“咱董家做的盔帽耐用,就是在地上砸一下也沒事,可牢固了。”說起自家的盔帽,老人一臉自信。
鳳冠、九龍紗、蝴蝶盔、倒纓盔……數說著一頂頂盔頭,像是在夸獎一個個自己的孩子,董濤山如數家珍,每一個盔頭都是一個故事,蘊藏著深深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。盔帽,也叫盔頭、戲帽、頭盔,是戲曲演出道具中的一部分,是中國傳統戲曲中人物所戴各種冠帽的統稱。董濤山說:“盔帽不僅制作工藝復雜,與戲裝的搭配也相當講究。在戲劇表演中,每個人物的身份、性格、年紀、性別等,都是通過佩戴不同形制、不同色彩的服裝、盔帽,來體現的人物個性。”而出自董師傅之手的戲曲頭盔,有皇帝佩戴的王帽,皇后戴的鳳冠,武將戴的夫子盔、包巾盔、耳不聞,文官佩戴紗帽、金貂、相貂、狀元盔等,品種達幾十種之多。盔帽與臉譜一樣,通俗點講,像是識別戲曲人物的“標簽”,上到皇親國戚、王公大臣,下到販夫走卒、庶民百姓,不同的身份,都有著特定的盔帽,可以說,盔帽為塑造各色人物劃下“點睛之筆”。
手藝精還要懂戲
華貴高雅的鳳冠,老成儒雅的相貂,俏麗可人的蝴蝶盔,威風凜凜的夫子盔,琳瑯滿目的盔帽讓房間熠熠生輝,做了一輩子盔頭的董濤山,看著自己親手制作的各式盔帽,心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。“我做了快一輩子的戲曲盔帽,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不懂戲是做不來的。”董濤山說,不同戲劇人物的盔帽有不同的要求,比如元帥盔,就有男帥盔、女帥盔、老帥盔、年輕帥盔等好幾種,都有著不同的形式和含義。“不要看做成后是一頂帽子,可這中間又要畫圖,又要裁剪,還要雕刻,什么手藝也得會呀。”沒想到盔帽的制作有這么復雜不僅要懂戲,還得具備很好的美術功底和一定的文化底蘊,才能做出符合人物形象的戲曲盔帽。
小小的戲曲盔帽,凝聚著董濤山太多的心血,他拿過手中即將完工的王帽,聊起了戲曲盔帽的制作工藝,“比如說這個王帽,是戲中皇上的行頭,黑色為底,瀝粉描金龍紋,頂上有橘黃絨球一對,帽上滿飾珠子,左右耳子掛一對杏黃穗子,造型富麗堂皇,威嚴高貴,極具皇家氣派。”做這樣一件盔頭,先要按照劇情和人物的要求設計樣式,用細鐵絲網扎制成頭盔的罩子,再繪出各個部件的樣式圖案,并把圖樣印在硬紙板上拓板,用刻刀按著圖樣雕刻成型,然后是盤絲和粘紗,也就是把細鐵絲分別盤在盔帽的合適部位壓平粘好定型,之后是美化,要經過瀝粉、貼金和點翠,增強立體感。晾干、組裝,用絨球、珠須、流蘇等裝飾,前前后后大概要經過20多道工序,而每一道工序里,還有無數個小工序。盔帽雖小,卻融合了美術、服飾,刺繡等各種文化和藝術元素,歷經雕、刻、挖、嵌、堆、塑、染、繡、扎、貼、膠、漆等多種制作手法,由于這些工序操作復雜,只能依靠純手工去完成,要經歷千辛萬苦,一頂令人驚嘆的戲曲盔帽方才成型。
金相貂 董氏盔帽
細心活良心活
在他看來,做盔頭不光是一個細心活,更是一個良心活。戴盔頭就像穿鞋子,戴著舒適最重要,董師傅是戲曲演員出身,他對這個有著深深的體會,做盔帽時候的他都要不時在自己頭上試戴合適才行。他指著盔帽的邊沿說,行話這個叫“口”。因為角色不同,帽子戴的位置不盡相同,而人的腦袋也有大有小,所以每頂盔帽都是活口,大小要可以通過帽上的帶子進行調控。還有帽子邊沿的弧度要精心裁剪,腦袋裝到里面必須得非常貼切才行,把握不好,戴起來不僅不舒服,還會影響表演。
至于一道道看似細小的工序,更不能糊弄,做起來更費心思。盔頭美觀不美觀,瀝粉很重要,帽子上的每條棱,用配好的膠泥瀝粉后,就像鑲了金邊,既能增加厚度、硬度和華貴的感覺,還能增強立體感。董師傅說,一個個小部件的造型全靠這道工序,弄不好是死巴巴的,弄好了像行云流水,就變得活套了。盔頭好看不好看,點翠貼金是關鍵,董師傅指導著兒媳細致地在每個配件上貼翠羽狀的藍色面料,變琴拿著小鑷子,把柔軟的面料一點點慢慢地粘貼到小小的金屬片胎體中去,胎體與翠咬合緊密,色澤明快,非常漂亮。董師傅說,點翠這個工藝是個細致活,不僅費工,還對手藝人的耐心、毅力與經驗要求十分之高。老實說,不會貼的,半天也貼不了幾個,稍有偏差,都有可能對最終的視覺效果造成影響。
“都是一疙瘩功夫,做一個這樣的盔帽,少說也得十多天。”董師傅指著手中的王帽感嘆道,在他看來,手藝活兒一要功夫做足,二是用料考究,三是做工嚴謹、細致,這些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。盔帽的每一個零部件,能自個兒做的,不用買的,用料全用最好的。他拿過一頂剛做好的文官紗帽,戴在頭上試起了帽翅的彈簧,像帽翅上的彈簧,是演員展示帽翅功的關鍵,制作時軟硬度的把握最重要,他買來鋼絲,用鉗子固定在一根細鐵棍上一圈圈纏成自個兒想要的密度;再比如女將戴的七星額,絨球的色彩、光澤以及蓬松度如何能達到最佳,他自己買來蠶絲,買來顏料,自個兒調色,自個兒染色,自個兒纏成球狀,只要能效果好,也管不了貴不貴……“干得時間長了,也會覺得枯燥,但是一放下還真挺惦記的,什么時候不做好,什么時候感覺心里總有事,可能老天爺就是讓咱干這個的吧!”雖然辛苦,但一想到臺上的演員披掛上陣,字正腔圓地表演,臺下觀眾興致盎然地欣賞、鼓掌,對他而言,都是一次莫大的獎勵。聚光燈下,一頂頂盔帽就是一個個有生命的道具,讓戲曲表演變得更加多彩生動。
白相貂 董氏盔帽
戲曲盔帽 修整
不解之緣
盔帽制作是一門冷門的技藝,哪怕“玩”得再好,也不可能帶來什么大的經濟利益。對此,董濤山卻依然沉心靜氣,每天沉浸在制作盔帽的制作過程中,這份執著與對這門手藝的怡然自得,簡直令人羨慕。按董師傅自己的話說,愛上這門技藝,是老天爺賞的飯吃,他生下來可能就是該著做這件事。1945年,董師傅出生在鄉村文化氛圍深厚的平定縣娘子關下董寨村,村里有鬧社火、跑馬排的習俗,男女老少老都愛唱戲習武,他打小就跟著大人們舞槍弄棒學拳練手,特別是舞臺上演員頭上的盔帽,在他眼里更是燦若星辰。記憶深刻的是,村里紅火班的父親經常把破損的盔帽拿回家修補,看父親連粘帶連的裱啊縫啊,手雖粗糙,活兒卻精細,就那么簡簡單單用幾塊布、幾張紙、幾瓶顏色、幾枚珠子,破舊的盔帽在父親手里很快就煥發出新姿,變成了各式各樣造型漂亮的盔帽。“盔帽光燦奪目,我拿起哪個來都喜歡,不知咋的,好像和這東西有緣份。”從十多歲時起,就開始跟著父親學習盔帽的制作,先是好奇,后來就想知道其中的奧妙,每當父親做的時候就在旁邊看,給父親打下手,從此他與盔帽結下不解之緣。
能把自己的愛好,變成自己的工作,一直是董濤山的夢想,也許是冥冥之中真誠的心感動了上天,雖然過程曲折,但終于夢想成真了。初中畢業后,他招到縣糧食局上班,因為喜歡文藝,加入了宣傳隊,多才多藝的他不久就嶄露頭角,被縣晉劇團看中,招去做花臉演員。成為一名晉劇演員,唱戲之余,他最喜歡的就是研究唱戲時所用的各種道具,尤其是那一頂頂精彩絕倫的盔帽,最是讓他癡迷,夢想著能有一天,自己也能制作出一頂漂亮的盔帽。想什么就來什么,有一次團里管帽箱的人有事托他代管幾天,這讓他心里好是高興,晚上下了戲,別人都回去休息了,他臉都顧不上洗就躲到后臺研究盔帽去了。這觸動了他兒時的夢想,加上演出中對戲曲的深入了解,對盔帽制作一下就著了迷,從此后,幾乎每天唱完戲他就找看帽箱的,和人家聊天,替人家值班,逮住空兒就照貓畫虎,繪制各種各樣盔帽的圖。他把每一種盔帽都分解開來,潛心研究,將盔帽的每一個細節都爛記于心,年長日久,幾乎能看到的盔帽圖樣,都被董濤山積累下來,這也為他以后制作盔帽奠定下了基礎。
傳下去還要大發展
冷門也罷、繁瑣也好,董濤山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地做著這門手藝,每一件盔帽都要做得天衣無縫,難度可想而知。講起他的手藝、他的工作,他始終興高采烈的,一點也聽不出來懈怠、疲累和煩惱,反而說的最多的是如何傳承、改進和創新。剛開始做盔帽時,是照貓畫虎,按照傳統老樣式做,隨著經驗的積累,他早已不滿足現狀,在繼承古韻的基礎上,不斷改進技藝,推陳出新,進行了大膽的改革。比如在材料方面,以前盔帽造型是用毛頭紙一層層地裱糊,他改用了牛皮紙,這樣做出來的更加平展挺闊。再比如絨球,傳統做法用毛線,他改用蠶絲后,成型效果好還更加漂亮。不僅考慮外型的美觀,他還從道具保管、耐用,以及演員佩戴輕便舒服的不同角度出發,進行了許多有益的嘗試。就說王冠吧,上面鑲嵌的寶玉,原來是固定的,存放時不能拿下來,易于損壞,他便做成了可鑲可取的活動樣式;原先帽兩側的兩條龍,分離各立,一戴就東倒西歪,他便將兩條龍組成一體的;蝴蝶盔過去的做法是只有正面嵌一只蝴蝶,顯得不夠威武豐滿還容易散架,他在兩側又加裝兩只蝴蝶,后面還做了帶穗的蝴蝶,滿頭的蝴蝶形成相互支撐之勢,這樣不僅美觀了,還更加耐用牢固了。
多年來,董濤山專注于傳承,也敢于大膽的創新,他是個愛學習又愛琢磨的人,不僅看著老藝人制作的傳統盔帽學,從外地買回來的盔帽上學,而且從電影電視報刊雜志上出現的戲劇盔帽上學。影視劇里一晃而過的戲劇人物,他看一眼,便能把人家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,拿什么道具配什么色記個八九不離十。前幾年,陽泉市晉劇團移植排演國外著名劇目《圖蘭朵》,盔帽的設計制作就成了難題,原本想去北京請人專門做盔帽,一打聽價格太貴,只得求助于董濤山。董濤山專門去看了他們排練,又找來相關的視頻仔細研究,邊看邊畫邊構思,為每個人物量身定做了帽飾,“這小三十頂盔帽,我可費了心思了,要能表現出劇中人的性格,還要和咱們晉劇里的生旦凈丑聯系起來。我也沒念過這洋書啊,可不管哪種劇,這人物性格咱能琢磨透。”就這樣,一個生活在太行山里的老漢,設計出了異域風情劇目的頭飾,還博得了滿堂喝彩。
耐得住寂寞,幾乎是手藝人的必修課;然而傳承,更是他們的歷史使命。董濤山一輩子做盔帽,心心念念時時處處想的都是盔帽,對這門藝術那真是愛到心眼了。憑借著對這門藝術的癡迷,董濤山的作品得到了大家的認可,許多劇團紛紛購買他制作的盔帽,年過七十的董濤山更加忙碌了。如今,不僅他和老伴堅持做,兒子董會明和兒媳任變琴也加入進來,變琴在這個盔帽藝術家庭的熏陶下,也深深地愛上了這門藝術,她不僅跟著老人學習手藝,還利用快手、抖音等新時代的信息平臺,搞直播、傳視頻讓更多的人認識這門古老的手藝。董濤山是欣慰的,“我年齡大了,辛苦了一輩子,可趕上好時代了,咱現在的傳統文化要大發展,這門手藝不光是要傳下去,也要大發展!”